抢救本土“地方猪”
中国新闻周刊记者/徐天
发于2021.3.29总第989期《中国新闻周刊》
“现在的原种猪很多是靠进口。这种格局必须改变,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种猪。”在2021年的全国“两会”上,全国政协委员、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刘永好再次呼吁“猪芯片”问题。他列举了“猪芯片”的九大问题,包括育种体系不完善、投入严重不足、地方猪资源开发利用不足等等。
正如芯片对手机的重要性一样,“猪芯片”就是当前猪产业亟待解决的问题。刘永好指出,种猪长期依靠进口,直接影响了我国在非洲猪瘟冲击后产能恢复的质量、速度和效益,也极大地制约了我国猪产业的发展。
种猪的脆弱性,对一些地方猪来说更为严峻。自非洲猪瘟来袭后,曲宏宇的保种场就“穿”上了层层盔甲。与全国几十个地方猪种的保种场一样,他的威海市烟台黑猪保种场也进入“战时”模式。保种场建了一圈一米五高的围墙,将场区与村庄、道路隔离开,场内的办公区、生活区与养殖区也同样用围墙隔开。曲宏宇与工作人员吃喝拉撒全在保种场里,很少出去。每天从生活区进入养殖区都要进行全身消杀、换上防护服,出来也是同样的步骤。外面的人如果想进保种场,多数只能在隔离之后进入办公区,养殖区成为禁地。
面对发病率、死亡率最高可达100%的非洲猪瘟,保种场比普通生猪场的危险要高得多。曲宏宇说,“一旦出现非洲猪瘟,从个人角度说,几年的投入都白费了;从地方猪种角度说,这个种就没了。”
急速下降的地方猪群体
曲宏宇的养猪生涯,在经历了一次灭顶之灾后,做出了路线转换。
他最初养的是外来“洋猪”,1995年,一场猪瘟袭来,一百多头外来猪全军覆没,只剩6头亲戚送的本地猪孤零零地活着。村里的长辈告诉他,活下来的是烟台黑猪,抗病性比外来猪好。
为防止再一次的全军覆没,曲宏宇开始养起了烟台黑猪。这是“逆潮流”的行为,村里人都在养外来猪,只有他养本地猪,在追求“量”的年代,注定赚不了什么钱。好的年景,能维持家里和猪场的开销,坏的时候,曲宏宇连饲料都买不起。撑不下去的时候,他曾想着连猪带场五万元卖出去,但哪怕是这个价,当时也没人愿意出。
地方猪生存之难是在短短三十年内形成的。在湖南长沙的宁乡市有句古语,“宁乡人会读书,宁乡人会养猪”,宁乡人家素有养母猪、卖仔猪的传统。该市畜牧水产事务中心副主任张英杰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上世纪80年代,宁乡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猪,也就是当地的宁乡花猪,许多人家也靠卖仔猪赚钱。而到90年代中期,随着国外的外来猪进入,宁乡花猪逐渐失去了市场份额。
这是市场行为,也是政策驱动。上世纪70年代末,我国包括猪牛羊禽等在内的每年人均肉类消费量,农民为6公斤,城镇居民为18公斤,猪肉消费在其中占80%以上。中国畜牧兽医学会养猪学分会理事长、中国农业科学院北京畜牧兽医研究所研究员王立贤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随着改革开放推进,人民生活水平提升,我国的养猪市场主要开始解决量的问题,且大力推广瘦肉型猪。
因此,瘦肉率高、出栏快的外来猪,尤其是人们后来所熟知的原产丹麦的长白猪、原产英国的大白猪、原产美国的杜洛克猪在国内逐渐推广开。数据对比非常明显,外来猪五六个月可以出栏,地方猪则要一年;外来猪的瘦肉率有63%~65%,地方猪则往往只有40%。对养殖户来说,投入同样的成本,养外来猪更快、卖价更高。
外来猪逐渐占据了中国市场,并形成市场占有率高达90%甚至95%的局面。中国的每年人均猪肉消费量也从上世纪70年代起逐年攀升,在2014年达最高峰41.81公斤。学界从上世纪末开始不断呼吁,应保护我国的地方猪品种。
常常找父母借钱来维持猪场运转的曲宏宇,很想知道烟台黑猪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养下去。2008年,山东省畜牧业博览会在济南召开,他驱车500公里,用后备箱拉来3头特征明显的烟台黑猪参会。省畜牧兽医总站、青岛农业大学的专家们都大吃一惊,他们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血统纯正的烟台黑猪了。曲宏宇后来听说,专家们曾辗转多地寻找烟台黑猪,都无功而返,以为烟台黑猪已经灭绝。一名专家连连嘱咐他,一定要把烟台黑猪保护下去。
当时,我国的地方猪品种局面十分惨淡。“十二五”规划曾公布一组数字,我国88个地方猪品种,85%左右的群体数量呈下降趋势,31个猪品种处于濒危状态和濒临灭绝。过去家家户户都养猪的宁乡,本来有几十个公猪家系,但在那时仅剩下7个家系。畜牧专家循着过去仔猪外销的路径,在外市找到了3个家系,将宁乡花猪的群体恢复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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